人類學家(Anthropologist)分久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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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學家(Anthropologist)分久應合
知識通訊評論第101期

 

人類學家分久應合(圖二)

 

原本希望瞭解人類變化的人類學因其中分支學門發展而逐漸分道揚鑣至難以對話彼此之間是對立和辯詰現在是捐棄本位成見進行跨領域合作的時候了

 

《紐約時報》在二○一○年十二月報導,「科學」這個名詞已從美國人類學協會(AAA)一個新長期計劃中被刪除。該協會曾致力於「推進人類學成為全方位研究人類的科學」,如今其誓言卻改為「推進公眾對人類的全方位理解」。

撰稿記者認為,這為此學門中真正的科學家和他們的對手,帶來了一個史詩級的爭議引爆點。有人引述馬洛(Frank Marlowe,進化人類學協會候任主席;此協會為美國人類學協會的分支機構,令人好奇地獨立於美國人類學協會長期設立的生物人類學組之外)的發言說:「我們進化人類學家數量上不如新文化或社會人類學家,這些人中很多(並非所有)信奉後現代主義,這似乎又是『反科學』的代名詞。」

新的長期計劃,也在布落格圈引起不滿的傳言,而且仍在蔓延之中,且協會的執行委員會在安撫大眾(以及它自己的成員)上動作有些遲緩,都造成了一些誤解。他們並沒有打算讓人懷疑該學門的科學性。而事實上,同一個委員會同時提出了一個題為「人類學是什麼?」的說帖,明確地將人類學描述為一門科學。

 

「真正令人震驚的是,人類學家無法對這門學科的內涵,取得一致見解。」

顯然,這個委員會在掙扎著試圖提出一個對人類學包羅萬象的規畫,足以廣納其多元的研究項目。這是新聞嗎?確實如此,但布落客和《紐約時報》並不以為然,因為他們的看法是,反科學的陰謀已劫持了美國人類學界。真正令人震驚的是,人類學家無法對這門學科的內涵,取得一致見解。許多(可能是大多數)的人類學家已經遠離了自己的傳統使命(建立研究人類變化真正的比較性科學)。我們需要制定出我們現在的方向。
 

 

  

根柢與分支

 

人類學不只有演化領域,還包跨生物、社會、遺傳等

人類學不只有演化領域,還包跨生物、社會、遺傳等

美國人類學協會陷入這樣的困境的原因是:就像地理,甚至可能像生物學,人類學是一門十九世紀的學科,分支繁衍出各種專業次領域。在許多大學院系和專業協會(如美國人類學協會及英國的皇家人類學研究所)中,生物人類學、考古學和各種傳統的人種學捆綁在一起;然而,這些次領域的關係往往很疏遠。生物學家研究遺傳學、神經科學、靈長類動物學,或追逐演化理論的新發展。除了上古人類的考古學,以及有關性與暴力的片段資訊,他們對考古學或人種學可能不會表現出什麼興趣。有些人似乎覺得,只要他們能抽出時間,他們也能夠把一些演化論的觀念帶進文化人類學。但他們太忙了。

同時,人類學家都認為他們的首要任務是記錄人類極富多樣性的生活方式。對人性的普遍化論述,不應該基於單一篇亞馬遜人的暴力研究、藏族一妻多夫制,或南非勒夫杜(Lovedu)族的女女婚姻的報告。但是對「如何有效理解偏遠人民的習俗」,他們無法取得共識。社會人類學家與當前社會科學界流行的模式和理論爭鬥(理想情況下如此,雖然他們很少能抓好該跟上的潮流)。一些文化人類學家寧可將目標定在理解和翻譯,且他們從文學理論家和哲學家尋找靈感(最好是法國人,即使如此他們必須閱讀經常是難以理解的翻譯)。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類學的主要分支大體上漠視彼此,但在一九八○年代,兩個激進運動挑起了對抗。社會生物學者聲稱,遺傳學即將徹底改變人類科學;它最後將成為生物學的一門分支。雖然偉大的生物學家邁爾(Ernst Mayr)曾警告說,「有密切關係人類群體之間,有深刻的社會行為差異;這顯示這些行為中,有多少是文化而非遺傳」。社會生物學者還取材於動物行為學,這是個較舊的運動,從人類和靈長類動物(甚至昆蟲)行為中發現了很大的相似之處。這激怒了頂尖的生物人類學家瓦許本(Sherwood Washburn);他評論,人類行為學「可能被定義為科學,但假定人類是無法說話的。」

靈感來自於格爾茲(Clifford Geertz)優雅的散文,另一個新的運動在一九八○年代蔚為風潮(其實是另一個非常古老的運動的新瓶舊酒)。文化理論家,自認為是人文學家,堅持異文化的想法難以被翻譯,即使是最孤立的群體,都有變異和變化的特點,因此,要描述南非布須曼(Bushmen)人、或者特洛布蘭德人(Trobrianders),或同樣英國人做什麼(所有的人?總是?)是不容易的,所以這樣的比較是有問題。一些格爾茲的信徒遵循此道,直至走進相對主義的死胡同:所有關於人類的普遍性論述都是可疑的,除了「文化凌駕生物學」的鐵律以外。

薩摩亞女孩

薩摩亞女孩享有性自由,其性生活成為先天論與後天論一個常見的測試例子。

一九八○年代的爭論(並持續到一九九○年代)往往與有關種族、性別和暴力的論點密不可分,所以它們得到廣大公眾的注目。在一九二八年出版的暢銷書中,米德(Margaret Mead)曾報導,薩摩亞女孩享有性自由,所以能無憂無慮地度過青春期。超過半個世紀之後(米德去世後),弗里曼(Derek Freeman)痛批她的論述,堅持這些女孩非常純潔。神秘的是,薩摩亞少女的性生活成為先天論與後天論一個常見的測試例子。(最近的評論對米德比對弗里曼仁慈,雖然無論是弗里曼或米德對薩摩亞青少女的描述,都很明顯的不能不加批判地採用,更遑論他們的解釋。)

年輕女性也許會從解放的性生活中找到快樂,但是否年輕男子會走向暴力?查格儂(Napoleon Chagnon)聲稱,在亞馬遜叢林的雅諾馬米族中,最暴力的男子獲得女伴。(他還暗示,在類似天性的狀態下,所有的人都潛藏著雅諾馬米族的性格。)他對這些人的論述,受到其他人種學家質疑;質疑者提出報告,認為即使在不過兩萬兩千五百餘人的雅諾馬米族中,地域性變異都太大,尤其殺人和拐誘婦女比率更是如此。無論怎麼說,雅諾馬米族甚至不能算是最偏遠、規模小、技術有限的社會典型。許多民族志記載了狩獵採集族群中隨遇而合的兩性關係,從阿拉斯加到卡拉哈里(Kalahari)沙漠,或者提供了一些愛好和平、多妻、領導僧兵的印度首領的歷史記錄。

種族整體而言是更嚴重的問題,但人類學家在這個問題上並沒有根本的分歧。一九九四年由心理學家賀恩斯坦(Richard J. Herrnstein)和政治科學家莫瑞(Charles Murray)發表的書籍《鐘形曲線》(The Bell Curve),在美國引起有關種族和不平等的全國論戰。美國人類學協會和美國體質人類學家協會併同的發表了論述,總結科學上對種族的理解。簡而言之,他們認為人類變化的結構是生物文化的、臨床的和地域性的。於當今的智人(Homo sapiens)中,沒有等同於動物學上「亞種」的層級存在。個人和族群的確有生物省性的差異。然而,絕大部份的社會不平等肇因於政治和經濟史,而不是微演化的產物。

在充滿爭鬥的一九八○年代中,美國幾個代表性的人類學系宣告分裂。生物學家加入理學院或醫學院,文化人類學家與人文院系聯盟。考古學家走向可以尋求庇護之處。在歐洲,人類學的主要分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就分道揚鑣。現在看來,美國人也步上了後塵。然而,在新的千年,精簡化和在地化趨勢本身受到逆轉。這是因為有學生對整套學問的學習需求,其中包括研究人類的起源、歷史和多樣性。

今天,人類學家可以愉快地或多或少參與跨學科教學,但是他們很少參與突破本身專長的研究計畫。在過去幾年,他們已漂流到一個更悲哀但更聰明的定位;有些記載人類生物學範圍的差異,有些研究社會制度和信仰體系。只有少數仍然試圖了解生物、社會和文化形式之間的起源和可能的連結,或以紀錄詳實的特定例子,來進行歷史和微觀演化相對重要性的辯論。

這非常可惜,且不僅是因為沉默的人類學家將此學門留給了由長於臆測,但可靠資訊不足的業餘人士寫的暢銷書。即使是對人性最古怪的概括,人類學家幾乎也懶得再挺身辯駁。不干他們的事。

 

  

合作力量大

 

「對研究古往今來,以及世界各地的人類,需要有純正的比較性科學。」

數據取樣96%來自西方工業社會

數據取樣96%來自西方工業社會,這代表著一種微不足道、明顯非隨機抽樣的人性。

可以確定的是,對人類天性作出普遍性論述,或光是加以界定都不是容易的。眾所周知(也許必然)在「天性」和「文化」不穩定的概念之間,往往理所當然的被視為對立,這正是其中的一個障礙。人類這個物種已經與其技術一起發展了數百萬年。避孕技術的進展,已經改變了我們的性行為。行走和說話這兩樣最根本、與生俱來的人類適應行為,是每一代的每一個人都會主動學習的。所以,無論人性如何,都顯然涵括了各種在地的形式,並且不斷流變。

顯而易見的結論是,跨學科研究是必要的。鮮有生物人類學家會注意社會或文化或歷史的因素。少數的文化人類學家和考古學家確實會用進化論或認知科學、採取生態的角度來思考文化變異,或者玩一下賽局理論,但他們覺得自己很孤立,甚至被邊緣化。當前有關認知、利他主義,或與此有關的經濟行為或環境惡化的爭論中,他們並不被視為是站在第一線,即使這些辯論通常是在非常有限的可靠人類變化資訊之上。一個罕見的例外是醫學人類學這個領域;文化人類學家與生物學家經常性地合作研究愛滋病毒和愛滋病、創傷後壓力障礙,或調查民間醫療信仰和習俗。

然而,即使允許目前他們的各自埋頭苦幹,人類學家們仍共享著偉大的共同理念。他們都同意,任何對人性的論述者,都必須學習很多的民族志學。這並不意味著空投進入叢林某處,靠著困惑的當地口譯員的幫助,作一些心理實驗,或用幾個破舊而有爭議的異國習俗和作法片斷,提出概括性的論述。不幸的是,幾乎所有人科學的研究經費,都是針對北美和歐盟的居民的研究。一流的美國心理學期刊中報導的受試者,有百分之九十六都來自西方的工業社會。這代表著一種微不足道、明顯非隨機抽樣的人性。

因此,對研究古往今來,以及世界各地的人類,需要一種真正的比較性科學。人類學就需要更多的跨領域團隊研究。若人類學家能閱讀彼此的論文、參加對方的會議,以辯論具體案例和特別的假設,將是一個好的開始。如果返回到一九八○年代,各方爭鬥的景況,則沒有前途可言。

(本文為倫敦經濟學院人類學系訪問教授庫帕(Adam Kuper)以及美國北卡羅萊納大學人類學系的馬可斯(Jonathan) Marks在二一一年二月十日《自然》雜誌的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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