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生命終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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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生命終能解?
知識通訊評論第91期

知道愈多,就會有更多謎團

半世紀前科學家的解構出生命基因,似乎開啟了一個瞭解生命的探究途徑,但十年前人類基因計畫草成之後,生醫研究者卻面對了更複雜難解的困局,雖然一些研究者是樂觀以對,但亦有了人類最終是否能瞭解生命的質疑。

不久之前,許多人認為生物學只是種純粹科學,一種探索、觀察與實驗的歷程;二十世紀初,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與普朗克(Max Planck)尚在編寫數學等式,希望解開宇宙根本物理問題,一位生物學家已因如何控制狗流口水而獲頒諾貝爾獎。

人類於一九五三年發現DNA結構,從此掀起一波分子革命,使生物學更加的量化,也更受人尊敬,而且還試圖解開演化、疾病起源等種種事物的背後之謎。十年前草成的人類基因組序列則更進一步,協助科學家追蹤血統脈絡、分析演化印記,並找到疾病潛在分子基礎,讓診斷更加正確、治療更因人而異,基因組似已預示其能成為人類生物學的藍圖。

但那還未發生,至少目前沒有。基因序列在某些方面確實釐清一些問題,在「人類基因組計畫」啟動之前,生物學家猜測其中可能會多至十萬個基因,結果實際只有二萬一千個左右;生物學家而今也已知道許多基因的功能。可是另一方面,基因組序列一如過往種種的生物學發現,它所打開的是一個通往疑難迷宮之門。

例如人們原先想不到,因為基因組序列而發現RNA或一個非關蛋白質編碼的序列,而減低了基因單一重要思維。非編碼DNA對生物學很重要,可是光是如此無助於人類研究及認識。英國蘇頓癌症研究院的葛維斯(Mel Greaves)就說,過去我們錯以為基因組將會是一個生命揭密的藍圖,但它不是。

過去我們錯以為基因組將會是一個生命揭密的藍圖,但它不是。
——-葛維斯

基本原則:基因調節系統影響人體發展

序列技術與其他科技衍伸出更多資料,也使生物學更加複雜,愈深究便發現愈多難題。

生物學家如今幾乎能取得任何資訊,但他們面對的更大問題是,我們是否真能瞭解一個有機體,甚或是一個細胞、細胞體或分子途徑等最枝微末節的內容呢?

若想像眼前出現一個模型,人類對其中的作用及變數己一清二楚,這個畫面是否吸引人,其實因人而異,有些科學家只想認識生命運作基本原則,但有些科學家不斷想獲得下個問題的解答,無懼於愈來愈複雜的情況。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生化學家杜娜(Jennifer Doudna)形容,這就像爬山攀頂,知道愈多,就會有更多要瞭解的。

網狀脈絡

生物學家過去便見證了簡信輕諾,例如基因表現規律似乎在五十年前便已解決,一九六一年時,法國生物學家雅各布(François Jacob)與莫諾(Jacques Monod)就提出,蛋白質會操控基因表現;五年後,美國生化學家吉貝特(Walter Gilbert)證實這項模型,此後數十年間,科學家不斷補充這項模型細節,也相信自己已瞭解基本概念。

波森

但基因組完成後的十年間,生物學便大大改變這項觀點,非編碼DNA內容令人驚嘆,卻也令人困惑,國際合作計畫「DNA元素百科全書」的研究者發現,基因組某些區域內,蛋白質編碼序列的比例極低,百分之七十四至百分之九十三的DNA都會轉化為RNA2,多數非編碼DNA都具有管控功能,而小型RNA如何控制基因表現,也是到近期才逐漸明朗,賓州大學數學生物學家波特金(Joshua Plotkin)表示,「這些陌生現象顯示,我們對最基礎事物的瞭解幾近無知」。

縱然單一分子也很複雜,人類於一九七九年發現p53蛋白質,原本科學家將它誤認為致癌因子,後來很快成為人們眼中的抑制腫瘤物質,人類對p53的研究遠超過其他蛋白質,甚至還有專屬研討會,但其複雜程度同樣原超出過去想像。

一九九○年,多個實驗室發現p53與DNA轉錄功能直接相關,支持傳統雅各布-莫諾的基因調節模型,但隨著研究人員日益瞭解基因調節,也發現更多p53的面向,去年日本研究學者便指出,這種蛋白質協助處理多種小型RNA,也控制細胞成長,展現抑制腫瘤的能力。

在此之前,p53便已是蛋白質、化學與基因作用的核心,研究人員如今已瞭解,p53這種蛋白質關聯複雜,能影響細胞成長、死亡、結構及DNA修復,也牽到其他多種蛋白質,可調節活動,蛋白質之間互動也會受到化學物質影響,例如磷酸鹽、甲基等,透過「多樣切割」程序,p53會出現九種形態,各有不同活動及化學調節物質。生物學家也注意到p53活動情況不只有癌症,還包括生殖和初期胚胎發育,故科學家開始將焦點轉移至整個p53網絡及其多種互動情況。

現在我們明白,細胞訊息傳導是透過網絡,而非單一路徑。
——-波森

資訊氾濫

基因組序打開通往疑難迷宮之門

這個p53的例子,突顯生物學家認知的重新建構,都是拜基因組時代科技之賜。瞭解p53序列後,計算生物學家便能瞭解基因組內,這種蛋白質可能結合的序列,或預測其他與p53可能相互連結的蛋白質或化學調節,大大擴充所知蛋白質互動的領域,也改變對於蛋白質訊息通道的過往想像。

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細胞生物學家波森(Tony Pawson)表示,「一開始原本認為研究路徑簡易且直接,現在我們明白,細胞訊息傳導是透過網絡,而非單一路徑,肯定比以往更複雜」。

人類基因體計畫資料暴增也造成一大問題,今日要瞭解生物部分如何運作更加困難,因為現代科技處理能力極高,故能收集大量資料,如今光是複製或研究單一基因,已無法再躍上重要期刊,研究團隊得完成多個人類基因組相互比對,不過有些人覺得很可惜,這種努力也未必能帶來生物大發現。

波士頓大學生物工程學家柯林斯(James Collins)指出,「在許多情況下,計畫本身很龐大,但生物學範圍卻很微小,我們以為資訊愈多,瞭解也就會愈深,其實是一種錯認」。

系統生物學理應幫助科學家瞭解複雜情況,研究人員希望,若能記錄與分類p53網絡或細胞內所有互動情形,再導入電腦運算模型中,生物學家便可知悉生物系統如何運作。

計畫很龐大,但生物學範圍卻很微小,我們以為資訊愈多,瞭解也就會愈深,其實是一種錯認。
——柯林斯

人類基因組製作完成後,系統生物學家依據這項策略,列出一長串計畫,希望分析各種生物學項目,如酵母細胞、肝臟等,但目前全都面臨相同瓶頸,因為人們不可能收集模型裡每一項互動。

系統的阻滯

模型本身常會變得複雜

模型本身常會變得複雜,無法從中歸納出結果,只提供無數互動樣貌,如同分類練習。

科學家指出,回顧歷史,期望以生物互動分類瞭解系統特色,根本不切實際,細胞行為機制與原則仍是秘密,就像在物理學中,想像要打造一台粒子加速器,卻完全不知量子力學、量子色動力學或相對論,這種以為只要獲取大量資料,倒入資料挖掘程式,就能瞭解基因發生什麼事的想法太過天真。

這不代表生物學家毫無任何努力,有些學者表示,系統策略讓他們的研究更豐富,加州理工學院發展生物學家大衛森(Eric Davidson)表示,「生物學目前所在的階段中,已不只是在現象學中漫遊,而是種可透過解釋及預期原則支撐的科學」。

這種進步並非來自由上而下的分析,認為將大量內容丟進模式後,就希望結果能自混亂而生,現今的透視是因為科學家不斷在實驗室裡分析操作這些成分,以更傳統、更由下而上的方式運用系統策略。

大衛森指出,人們已在研究在人體建構過程中,基因調控究竟如何運作,他所領導的團隊花費近十年,仔細分析海膽發展,並在發展成骨骼的細胞中,一步步去除轉錄因子。觀察每個基因消失如何影響發展,並衡量每個步驟影響其他轉錄因子的表現,從而建立轉錄因子如何合作建構動物骨骼的地圖,這份地圖的基礎來自雅各布-莫諾模型,認為調節依據蛋白質與DNA的互動,不過研究團隊先記錄所有調節互動,再從中汲取通用指導原則,應用在其他有機體的發展。

例如海膽胚胎基因組內的轉錄因子,起初由母體蛋白質啟動,這種因子存在時間很短,但會引發其他轉錄因子開始互動與運作,其他有機體也和海膽一樣,依據基因模組發展,個別互動各自獨立,讓每個模組在演化同時,不會影響整體程序,換言之,各物種發展法則相似。

大衛森表示,「基本概念在於,基因調節系統影響人體所有發展,其中改變可能也構成人體演化,這是過去我們沒有的生物學基本原則」,這和他在一九六三年投入實驗室已大不相同,他提到,當時多數發展理論「顯然無用」。

在大衛森眼中,這項成果「證明只要能掌握變動因素,這套原則能讓人瞭解所有生物系統想知道的事情」,他讚揚人類基因體計畫推動每位生物學家更進一步認識系統,而不再拘泥於細節或單一基因、蛋白質等,不僅讓現代有機體基因組能夠排序,並發掘所有涉及發展的轉錄因子,同時培育出新型生物學家,如計算生物學家。

旁觀者之眼

為何許多生物學家覺得情況日益混亂,但大衛森卻覺得逐漸趨於簡單與秩序?通常旁觀者會覺得複雜,例如模型系統研究者能夠以超乎人類生物學家想像的控制系統,獲得更確切的答案;科學家看待生物學的態度也有根本哲學差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細胞生物學家施克曼(Randy Schekman)指出,「是人讓事物變得複雜,有些科學家總是化繁為簡,但也有些科學家化簡為繁」,前者從案例中歸納出整體原則,後者卻受困在案例細節中。

化繁為簡才能歸納出整體原則

科羅拉多大學酵母基因學家強斯頓(Mark Johnston) 認為,人類已瞭解許多關於啤酒酵母菌DNA合成與修復的基礎知識,在其中五千八百種基因裡,科學家大概已認識三分之二,其餘也將很快呈現在世人眼前,他目前在正研究葡萄糖感測路徑,認為要量化其中互動雖然困難,但非毫無可能。

有些人並不同意,布蘭迪斯大學分子生物學家哈柏(James Haber)指出,人類在未來二、三十年間,恐怕難以大幅增加對基本程序的認識,強斯頓認為,永遠都會有人不滿意,但非得一直前進才行,這種差異爭辯幾乎每天上演,因為教學單位與同儕評鑑者每天都在決定,何種科學策略值得資助與發表,也涉及生物學終極問題:人類有一天真能瞭解一切嗎?

宇宙的邊界

日本系統生物學家北野宏明指出,因為我們持續學習,故讓系統似乎變得更困難,「生物學,這個系統很清楚,我們也會漸漸瞭解系統的內容」。

其他人則沒這麼樂觀,認為生物學家永遠不會瞭解一切,但這樣似乎也無關緊要。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癌症基因體研究員霍格斯登(Bert Vogelstein)指出,若能瞭解健康與患病基因體序列,將讓研究者明白病因的基因問題,從而找到新治療方式,但實情卻比研究員想像中複雜許多,例如為癌症細胞排序後,研究者得知單一患者擁有約50項基因突變,但各人不同,故尋找用藥目標已從個別基因轉移至許多癌症共同網絡。

霍格斯登表示,縱然我們永遠無法徹底瞭解生物學,但所知未來或已足夠處理癌症,「人類很擅長使用片段知識發揮作用,我們不能等到明白一切才行動,因為那需要太長時間」,藥物若能影響複雜的訊息傳遞路徑,便可能治療癌症,針對RNA的藥物已在病毒感染、癌症及黃斑點退化等疾病進行臨床實驗,黃斑點退化是富國眼盲的主因。

故儘管情況複雜,亦未阻擋其前進的動力,許多研究者也並未因複雜情況而卻步,正如研究癌症的科學家畢瑟(Mina Bissell)所言,因為個中的錯綜複雜,人類基因組計畫並未使我們瞭解一切,「生物學很複雜,但也正是其美好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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